瘋爵 簡子涵

7.

　　「各位觀眾，職棒假球案的消息有更進一步的發展，繼上週紅隊總教練金臂人在訪談中高調的言論，聯盟清廉委員會也立刻設立調查小組，不到幾天即有重大發展。全聯盟每一隊都有球員和教練涉案，其中尤以紅隊案情最為重大。經過檢調人員配合調查，證實紅隊除了金臂人之外，所有的教練和球員都有涉案，不過之前在節目上，金臂人曾有一番言論說自己打過假球，針對此事，檢方表示將約談該教練，詳細了解相關事項……」

　　隨著球季的結束，我的工作也暫時到了一段落。阿龐說，撈夠大筆了，可以收手了。

　　他說，這次總共賺了三百萬，三七分帳，我拿九十萬。

　　會不會太好賺了點？他說不會，這就是賭博，順的時候就賺，不順的時候請再高明的軍師都還是輸。他連帶的幹譙，要不是金臂人，說不定現在拿到的不是三百萬，而是五倍的一千五百萬。

　　而且，他手腳真的很快。把錢匯給我之後，他很快地搭了船出去，說這次撈太大筆了，已經惹到了道上大哥，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趁著這段期間去國外躲躲。我問他，我也要一起嗎？他笑著回答，不用啦，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你幹過這行！

　　聽他這麼說，我有一點放心。不過，我左思右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不對啊，縱使我們兩個不說，球員也知道啊……可是當我想到的時候，阿龐已經站在船上，跟船老大有說有笑地離開這塊土地了。

　　九十萬那麼多，塞一點錢應該也足夠了吧？

　　

　　「為您插播一則新聞，震撼國內體壇的職棒假球事件又有更新的發展。目前檢方已鎖定上述五名組頭，嚴重懷疑他們就是主導這次假球案的主軸。分別是廖姓、莊姓、簡姓、謝姓以及岳姓男子。已坦承之放水球員、教練，口供筆錄指出這五人時常與他們接待，其中包含收紅包、喝花酒、性招待，不服者則是以暴力脅迫，甚至以家人安危相逼……檢方正緊鑼密鼓的調查，在近日即將提出告訴，也即將傳喚上述五人到案說明……」

　　在電視機前面，我愣住了。

　　那上面的照片不就是我嗎？不，只是剛好長得很像而已吧……可是它說岳先生，說不定是我的雙胞胎弟弟或哥哥啊？對不起……我們家一直以來都只有我這個獨子，況且我阿爸那種個性只有阿母受得了，不會有哪個女人想跟他外遇，因為也沒什麼財產好覬覦啊。　

　　可是……為什麼只有我？阿龐呢？阿龐不才是最大的組頭嗎？為什麼案子沒有查到他的身上？

　　當我還在疑惑時，電鈴響了，我做好了心理準備，頓了約莫兩分鐘，才終於鼓起勇氣打開門。

　　「請問是岳先生嗎？」

　　「是，我就是。」我不敢把頭抬起來，我害怕迎接我的是毫不留情的記者，還有激動的球迷。既然那麼怕死，當初又為什麼要做呢？好奇？是啊，就是好奇。原來古早人在說的，好奇心害死一隻貓不是說假的，是有實驗證明的。

　　「你為什麼要低著頭？」

　　「你們不是要來採訪我的嗎？我都還來不及準備一頂鴨舌帽，所以千萬拜託別讓我上鏡頭……」

　　「我們？」對方噗嗤地笑了出來，我這才抬起頭，望見一個熟悉的臉孔，他曾經出現在阿爸的房間，他曾經出現在祖先旁的牆壁上，他曾經被阿爸當作是神同款，他曾經也是阿爸看職棒唯一的熱忱，他曾經也是個優秀的選手。

　　「為什麼是你？你來做什麼！」下意識地，我並不想和他多說。我只是趕緊推上門，哪知道卻敵不過他那強大的手勁，只好作罷。

　　「我知道你是個組頭，但從你的眼神中，我看見了熱情。」

　　「熱情？難道我們的靈魂裡還有這樣東西嗎？我以為打了假球、簽了賭，我們就正式將靈魂出賣給了魔鬼，再也回不到棒球的世界，掉入一個除了現今還是現今的輪迴地獄。」

　　「我們進去談談，好嗎？」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以及王者般的聲令，我沒有辦法不服從。

　　如果阿爸在的話一定很開心吧？自己的偶像就在這裡，鼎鼎大名的金臂人就在這裡耶。

　　我向他指了靠近神桌那個位子，他毫無考慮地走了過去，就坐了下來。

　　我選擇相信他，但並不代表他的所作所為就是正確的，我只是想要他在阿爸面前，說出一切真相。

　　「金臂人，我想你一定很納悶吧，關於那天的事。」

　　「你是說……我生涯的最後一場比賽？」

　　「是的。你應該很好奇為什麼我會提到那場比賽吧？我，從小就因為爸爸熱愛職棒的關係，進入了棒球隊，也從小就開始跟在爸爸身邊看著職棒。每一隊他都會幹譙，特別是你們紅隊，可是他唯獨不會幹譙的人就是你。」

　　「看來我在先父眼裡是個還不錯的球員。」他看著阿爸說。

　　「那場比賽結束的同時，我阿爸也在手術房走了……」我忍不住奪框而出的淚水。我想這時的我是相當無助的，曾經有好一陣子，不願再提到這個人，因為害怕想起阿爸過世的事實，可是卻要在他面前向他說這些，除了矛盾，就是難以解釋的無助。或者是無力。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我，然後又看了看阿爸。

　　突然間，他起身，走向阿爸面前，深深地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您這是做什麼呢……」

　　「我在向先父致歉。」

　　「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我想通了，不是每一個選手都打假球，也不是每個投手隨時都處在人生的巔峰，況且那是你的最後一場比賽，沒有人會拿那麼重要的比賽開玩笑！」

　　「岳先生……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吧。」

　　「先父和你應該都是很討厭假球的，那麼你為什麼會成為組頭呢？而且還捲入這次的案子之中。」

　　「一切都是好奇心作祟。阿龐是以前高中時期球隊的同窗好友，這次他會找上我，恐怕也是想藉由我大學對於球隊的深層了解，因為我比他更了解球隊的生態，因此他才要利用我……」

　　「利用？」

　　「他人已經離開台灣了。而我，就莫名奇妙地捲入了這個案子，想當然，定是那些球員咬定是我。」

　　金臂人聽了十分憤慨，瞬間臉冒青筋，陷入一陣長久的沉思。

　　「岳先生，是否聽我個建議，我們倆主動投案吧。這樣，也才能洗清你我的無緣無故被冠上的罪名。」

　　「我……」

　　「把不法所得繳給檢方，然後轉作汙點證人，我要那些汙辱棒球美名的每個人，付出代價！」

　　付出代價。

　　這刻，我終於明白阿爸為何瘋狂地崇拜著他。

　　那是因為，他一直都那麼剛正不阿，永遠捍衛所有人打球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