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異狀
又到了暑假，七年級新生暑期輔導的時刻，所有必須上課的老師都老練地準備課程，彷彿這是年復一年就該做的事情。
而七年級這學期參加暑期輔導的人數卻異常地讓所有老師傻眼，甚至因此有些老師的假期還被縮短，還得上班。
比往年都還要多，往年通常是四、五百人，但今年的名單列表的最後，很明顯的寫道：六百九十五人。
所有的老師都瞠目結舌，臉上似乎寫著「不可能！」，因為這人數不但是歷史上暑期輔導最多人的一次，甚至是全部七年級的學生人數。
太詭異了。
「漢偉，你不覺得這有點扯嗎？」一名高壯的男子翻著手上的資料問，手邊那杯咖啡差點要滴了下來，不過還是被他救了起來，進了嘴巴。
「嘿，是有點。」叫做漢偉的男子回答，他一身的藍襯衫，以及結實的肌肉，似乎無法隱瞞他身兼體育老師的事實。
這裡是學務處，學生事務處。
高壯男子是這所學校的學務主任，他的職責大多都是負責在午休時間時把上課不守規距的壞學生叫到學務處前，然後用既大聲又高音的嗓音嘶吼著。
通常沒有人聽得懂他在罵什麼，畢竟那不重要。他的目的達到就好了──嚇唬學生，希望學生記取教訓。
漢偉則是一個每年都必須換職位的學務處老師，就連在校網發公告的權利都沒有。在權力大的地方，卻是最沒有權力的那一個。
不過能在這間學校工作已經讓他滿足了，畢竟辦公室在學務處，除了平常要去上體育課，中午無聊的時候還可以罵罵學生，作為情緒發洩的管道。
有時候上完課，還會有幾個學生揪團來找他聊天。可能聊聊下一次要上什麼課或競技的技巧，總之，都跟體育離不開關係。
這個暑假，他也為了七年級新生的暑期輔導而焦頭爛額。歷史上從未發生過，居然會有新一屆的學生，清一色的全部參加暑期輔導。
要達到「全部」的情形不容易，通常要到八年級升九年級的暑假才有可能達成。畢竟那個時候正值水深火熱的基測預備階段，本來愛玩的學生可能都在那段期間變成乖乖牌，開始認真讀書。
但是七年級不用啊，不會有哪個學校去逼七年級的新生一定要參加暑期輔導。漢偉想道，這件事絕對不簡單。
於是漢偉起身前往七年級去勘察，但一上了階梯，他先是愣了愣，然後才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哨子一吹。
新生在打架。
教育部一直很關注校園霸凌的事情，任何一間學校內絕不容許校園霸凌事件的發生。身為學務處的教師，現在該做的，就是制止眼前這些不懂世事的黃毛小子。
「幹什麼啊！」漢偉大叫，所有包圍的人在瞬間一哄而散，為中間那兩個人留了一塊小小的舞台。
其中一個學生跌在地上，不理會漢偉的話，逕自起來又往對方身上招呼了一拳。看不下去的漢偉衝到兩人之間，展開雙手擋住，大喊：「你們兩個，小過跑不掉！再打下去，我馬上勒令大過一支！」
這下，這兩個人才停止了扭打，大聲喘氣地看著對方。
漢偉想，看來，這不會是個平靜的暑假。
來到了學務處，依照先前學生的例子，這兩個人依舊要站在學務處前接受主任的瘋狂謾罵，莫名奇妙地遭到血洗。
漢偉提不起勁罵人，只是坐回了位子上，繼續看著那張詭譎的資料。他始終還是搞不懂，為什麼七年級的暑期輔導人數會有客滿的情況。
在網路上搜尋相關資訊，也沒找到任何一個相關案例。本來想說如果找到個遇過這種事的同行可以問一下，但重點是就沒有人遇過，自己已成為歷史上的第一波大放，驚駭的浪。
連進了雅虎，打開知識家，熟練地打著從小記到大的帳號密碼，登入成功，轉進了搜尋畫面，他開始猶豫了。
要問什麼？難道要說我遇到鬼了，七年級新生的暑期輔導居然發生客滿的現象？還是說我精神恍惚，不知道是不是看錯，請各位替我解答。
還是，先看看有沒有人問過吧。
他將這八字戰戰兢兢地輸入進關鍵字：新生暑輔全數參加。
無結果。他想，也許是關鍵字太過冗長了吧，他用更簡潔的文字，連續試了好幾遍，結果大都是：分班、服儀檢查、複習考等等瑣碎的事項。
「漢偉，外面那兩個學生，你打算怎麼處理？」主任走進了學務處，詢問著漢偉。
「那個，主任請幫我留下尹瑞傑，我有事跟他單獨談一下。」
「好。」
那個叫做尹瑞傑的男孩，隨著漢偉的腳步，走進了學務處隔壁的小房間。平常這裡是用來給風紀股長每天到學校來拿取點名單、未到校紀錄簿的地方，不過現在是暑假，學務處有自由使用的權利。
於是，這裡變成了拷問學生的地方，也許是問那些壞學生為什麼要打人，也許是要釐清一些模糊的地方，總之，就像是警察作筆錄的地方一樣，並不會有外力的干擾。
漢偉拿了兩張板凳，再度走進了那間連燈都還沒開的小房間裡。
「這給你。」漢偉把其中一個板凳交到尹瑞傑的手裡，逕自坐在另外一張椅子上，與尹瑞傑四目相對看著。
尹瑞傑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畏懼，只是所謂的空洞。漢偉並不在乎這個，瑞傑從小就是這樣的小孩，從來不會為做的事所認錯。
漢偉也用不著說什麼威脅的話，只是輕輕地說：「小傑，為什麼要跟阿昌那群人起衝突呢？明明知道，跟他們比起來，你只是隻小螞蟻而已啊。」
「我看不慣那種濫用自己的勢力去威脅別人的人。」小傑忿道：「他們所謂的勢力不過就是他們結合一群人，到處去嗆人，最後搞得大家都很怕他們，進而展開威脅人的活動。」
「嗯……」漢偉並不否認，拿起了前些陣子一名在小學教書的朋友的傳真說：「你看這個，阿昌以前在學校就擴張了許多所謂的『勢力』，所以他現在才敢這樣，你如果這樣公然跟他打起來，你以後可能不好過。」
尹瑞傑不語，他看著窗外那些玩耍的人，突然感到莫名的哀愁。如果可以，自己也想要像這些一樣，可以每天無憂無慮地玩耍，不需要受到成績的束縛。
「老師，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情？」尹瑞傑走到了窗戶旁，更清楚地看著窗外那些跟自己年紀相仿的人在玩耍，但外面的人並沒有察覺到有人正盯著他們看，用渴望的眼神盯著。
「嗯？」漢偉不懂小傑的舉動，於是跟在他的後頭，來到窗戶旁，用同樣的角度看著那些正在玩耍的小朋友。
主任正在嚷嚷著要把那些同學趕走，不然以後學務處都成了學生搗蛋的地方了，但漢偉卻叫了一聲，趕緊說：「主任！請等等。」
大概是為了小傑這孩子想要陳述的事實，漢偉用吶喊阻止了主任的行動。雖然這彷彿是法律在階層上抵觸了憲法一樣，但他覺得很值得。
「從這篇窗戶看出去，你只能看見復古式的景象，感覺就成了種追憶。」尹瑞傑吞了吞口水，繼續說道：「看出去，自己不就像是在一隅的寂寞因子，慢慢地跟那些歡樂疏遠嗎？」
「這……」漢偉看著外面的一景一物，確實因為玻璃的材質而造成畫面成了復古風味，也感受得到小傑所說的那種寂寞。
主任聽了也有感觸，但是那畢竟只是從一個學生口中說出的東西，所以他並沒有表達他的情感，而是催促著漢偉，該廣播請所有新生到操場升旗了。
其實他很感動，只是偷偷地把眼淚擦掉了。
斗大的操場上，聚集的是七年級的新生，沒有一個人的臉上凸顯出開心的心情，畢竟在這炎熱的夏天早晨還要升旗，是一件很煩的事情。
男孩們氣的是不能把這些汗水揮灑在球場上，偏偏要耗在這個草沒有除乾淨還有著一大堆蒼蠅環繞的地方；女孩們氣的則是這些汗水根本不該出來攪局，好不容易清理乾乾淨淨的臉頰又髒了。
司令台前的司儀開始唸著毫無韻味的升旗辭，舉凡向國旗敬禮這樣無聊的命令。所有人機械化地照做，不然肯定會被主任抓到後面去瘋狂血洗一番。
「別忘了你的身分，克制一點，不然我難以對你老爸交代。」漢偉叮嚀著尹瑞傑，尹瑞傑沒有說話，只是點頭，緩緩走進隊伍之中。
台上的老師等待著司儀的口令，開始報告著一些瑣碎的事情，跟新生腦裡所想的完全搭不上的事情。
而台下的隊伍，人數看來並沒有資料上的那麼多。漢偉困惑了，從台上望下看，感覺就像是許多空位還殘留著，並不像資料上所寫的那種「客滿」。
主任也發現了，利用麥克風說著：「各位同學大家早，今天是我們國中的暑期輔導始業式，請問，今天有很多人請假嗎？」
各班班長立刻到前方集合，這是漢偉所下的命令。目的是為了查清楚這些新生有沒有亂填參加暑期輔導課程的情況，這些班長交頭接耳地談論著，感覺遇到了什麼恐怖的危機。
「各班的班長不要緊張，我並不會在第一天就嚴格地對待你們。」主任拿著一塊板子，上面似乎記載著前些陣子各國小所傳來的壞學生名單，說：「各班有沒有缺曠紀錄？」
每個班長手上都拿著未到校紀錄簿，用同樣的表情盯著主任看，必且同聲說：「沒有，全部到齊。」
漢偉的背脊涼了一下，哪有人說話的頻率都一樣，感覺就像是同一個人的聲音，放大，再放大的一樣啊……
「什麼！」主任慍怒了，根本是睜眼說瞎話嘛！那邊明明就還有一個很大的空位，怎麼可能沒有缺。
「你們確定嗎？如果被我發現你們在蒙騙我，下課就全部到學務處前罰站！」主任再次的警告著。
其中一名班長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主任說：「主任……我們真的沒有說謊啊……班上的人真的全部都到齊了。」他拿出了班導師特地請他教班上所有人簽名的單子給主任看。是真的……這怎麼一回事……
漢偉發覺不對勁，趕緊招集其他學務處的老師，準備開始再現場巡視一會兒。所有班導師感到不耐煩，畢竟太陽那麼大……沒有人想多待一秒鐘。
「請各位老師忍耐一下，檢查好就請班導師先行帶各班回到教室進行暑期輔導的內容，始業式就這樣告一段落。」主任安撫著，台下開始發生推擠、鬥爭、叫囂，直到那陣帶有氣勢的聲音飆出。
「各位同學，難道你們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了嘛！」那個人看起來不年輕了，頭上的白髮似乎已經說明了這一切事實。
他威風凜凜地走上司令台，所有的動亂，都因為這個舉動，停了。
「現在，請學務處幫忙一下。」
所有的老師、學生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著學務處的成員統計在場所有人的人數。不久，漢偉跑到了講台上說：「現在請各班導師帶各位回到教室。」
校長走下台，看著漢偉問：「沒事嗎？」
「校長，人數並沒有異常，全數到齊沒錯。」
「那就好。」
究竟是誰在開玩笑……
正式進入了充滿緊湊課程的暑期輔導，漢偉仍然照著一般上課的時間，準時出現在操場。
「現在，我點名一下。」他說著，然後接下了風紀股長傳過來的點名簿開始記錄著，不過他的手開始感到冰冷。
這種感覺就像是寒流的時候心悸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恍神了一下，點名簿就這樣摔在地上。
「老師，你不舒服嗎……？」另一名學生湊了上來，又握住了漢偉的手。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漢偉的臉開始揪成一團。
「走開！」漢偉大喝，所有的學生都反射性地退後一大步，用難以理解的表情瞪著漢偉。
那兩名學生，又走向前，歪著頭看著漢偉。
漢偉很想逃避，可是他的恩師曾教過，面對學生的時候絕不能畏懼，不管是在問問題、回答問題，或是單純的對看。
「老師，你到底怎麼了？」那兩名學生看起來就像是一對雙胞胎兄妹，用關懷的眼神盯著漢偉看，然後再度將手，放在漢偉的手上。
鎮定！要鎮定！漢偉在心中提醒著自己，別被這段寒冷的氣息給怔住了。當他想往前下命令時，卻發現手，放不開……
只是七年級的學生，又不是說很高，身材看起來也很消瘦，怎麼會……握手的力量如此強大……
漢偉使勁地想要掙脫，可是越使力，他的手越是感到疼痛，好像是這輩子下來所練的肌肉瞬間都失去了他的效用，就像是被凍結了一樣。
「沒事，我沒事，可不可以放開老師的手啊……」漢偉的語氣柔和下來，就像是幼稚園老師在哄小孩一樣。他真的受不了手受寒的程度，就算是寒流也沒有那麼冷。
「可是……」兩人異口同聲，這讓漢偉的身體再度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洞。這相同的頻率，剛剛在司令台前一樣，原來不是耳鳴……而是事實……
「可是什麼？」漢偉真的不了解，真的沒有做什麼違背社會風俗或是去嫖妓亂生小孩之類的事啊，為什麼會這樣？
「你、還、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啊？」兩個學生正用極冰冷的語氣責備漢偉。漢偉愣住了，該說什麼呢……
「我……很好啊，各位同學，快、快、快，現在自由活動時間，趕快去玩嘿。」然後他的手才慢慢被放開，那兩個學生這下也才遠去。
為什麼他們的手具有那麼低的溫度，像是冰冷的屍體一樣，完全沒有血液流動的氣息，難道說他們是……
不可能吧，別亂想了吧，阮漢偉，不可能的，老媽從小就說自己八字很重不可能看到鬼，又不是那些八字輕到不行的人會有陰陽眼那種鬼東西。
漢偉安慰著自己，走回體育組的辦公室。
「你幹嘛去亂握人家小女生的手啊？你不知道我們女生都有貞操的嗎？真是變態耶你，連一個小小七年級的女孩都不放過。」一位女老師從座位上氣得直跳腳，但她的叫罵聲也隨著漢偉的臉發生巨大變化後消失。
漢偉看起來非常不舒服，就像是發燒一樣，無精打采地躺在沙發上，開始說著夢話。
「你不會在還在宿醉吧……？」女老師把他扶正，接著說：「就跟你講，李宜憲他的喜酒不要喝太多，他根本是故意要把你灌醉的啊。你也不想想，他有新婚假你沒有耶，他灌你天經地義，你被他灌根本是活該找死。」
但儘管女老師怎麼罵，漢偉就呈現昏迷狀態，但看來只是頭暈睡個覺而已，因此女老師沒有特別的去留意他，下班就直接離開了辦公室。
五點半，校工鎖門的時間。
當校工從體育館穿過操場來到體育組辦公室時，那門，被突如其來的冷風一吹，碰地關上了。喀一聲，校工確認那是鎖上的聲音，於是掉頭走回總務處休息了。
當校園裡的狗開始哀號時，那門又競自地開啟，仔細看清楚，並沒有人去推動它，只有柔弱的歌聲在空氣中飄蕩。
兩隻老虎 兩隻老虎
跑的快 跑的快
一隻沒有眼睛 一隻沒有耳朵
真 奇 怪 真奇 怪
是小孩子歌聲，這陣歌聲夾帶著狗哀號進到了辦公室內，漢偉卻還在睡。
空氣中的開始夾雜著濃霧，一陣一陣，由外至內。
此時，漢偉的手機響起……
「喂……」漢偉的頭很痛，打開了辦公室裡頭的燈，沒有任何異狀，只是外面的野狗教得很兇，不過，電話裡頭這陣叫罵也挺刺耳的。
「阮先生！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你現在是在酒店還是哪個臭女人的家？你給我說清楚喔！不然你以後就沒有家可以待了你知道嗎？」
如果說在學校有用的話，就不必如此鬱悶了。
掛掉電話，漢偉做好了離家的心理準備。
兩……
「誰？」漢偉開始環視著整間辦公室，但除了靜止不動的擺設，其他什麼也沒有。那剛剛的聲音又是誰發出來的？不會是狗吧，狗也會講人話嗎？
不管了，漢偉心裡想著，重要的是繼續睡吧，明天還得上班呢。
兩 隻老虎 兩 隻老 虎
跑的 快 跑 的快
一隻沒有 眼 睛 一隻沒有 耳 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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