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爵 簡子涵

第一章  受虐者

我死了。打從那天起，我感受到全身上下所有的氣孔，不要論功能，就是進出的地方，都被上了鎖。

被上了一種連我自己都解不開的鎖。

我以為，這個世界還有希望，只是當我意識到危機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它不只來到我的腳邊，更是踏入了我的生命。

你可能沒辦法相信吧？像我一個個頭看起來滿高的男生，也有這麼一段遭遇。可能不只一段吧，我稍微補充說明：這絕對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想著他們的臉孔，我只能稍微扮點哀傷的樣子，好去向他們的不知羞恥致敬。

被關起來的感覺如何？不要問我，雖然我會回答你，但我很篤定答案不是你所樂見的。

「去嘗試，就會知道感覺如何。每件事情都一樣，親身經歷過才痛快不是嗎？」

我真的沒辦法相信這話是從我嘴裡講出來的，是從我的嘴裡。大多數人都不懂，看起來又高又壯的人有什麼煩惱？有，而且多到爆炸，甚至比帥哥辣妹的行程還多，還要精彩。

那就是……霸凌。



100.2.11

開學好一陣子了。班上的大家看起來好像還是很陌生，果然大家都一樣呢，跟小時候一樣，臉上都是青澀的光影。

國二了耶，不知道跟國一比起來的差別到底在哪裡。聽學長說，國一和國二的差別，就是沒有電腦課。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是唯一的差別呢？我今天就感受到國二的震撼了。

平常待人不錯的數學老師竟然在教完第一章之後，沉默了一分鐘，然後從包包裡頭拿出一疊考卷，清了清喉嚨說：「同學們，老師這麼用心地教完了第一章，相信你們也一定認真地上完了，現在就讓我們來做題目驗收成果吧！」

完了，真的完了。我的數學很爛，真的很爛，光數學一科就足夠我每天搞到午夜才能去睡。

可是，拿到考卷以後，我的心情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從原先哀嘆的好難喔，臉上慢慢浮現自信的色彩。

我第一個寫完。也第一個交卷。

老師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考卷。他的臉上沒有平常我沒交作業對我的厭惡，而是漸漸紅潤了起來，我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優越感正在膨脹，甚至到了一個再不釋放就會受不了的地步。

我擠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試圖向老師說再見，可是我卻做不到。

我整個人定格，跟老師一樣，不知道的人看著我們相仿的身高，大概會以為是師生衝突吧？不過我們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眼神得到一些啟示。對我而言，大概是這老師現在一定爽死，他一定是太久沒教到這種優秀學生了！對於他，或許是在想為什麼我會解吧，而且還輕鬆寫意，錯得並不多。

「陳建霖，老師真的對你刮目相看了！」老師摸了摸我的頭，帶著和煦的微笑側過身到剛好可以拿著粉筆的位置，在黑板寫下，這張考卷可以稱得上是難題的題目。

看著他的作法，我的心跳加速……直到最後一筆的收筆，我才感到完全的放心。

完全無誤。

「你用的是老師還沒教的方法，可以教教看各位同學怎麼做嗎？」

「嗯。」

我一向不太多話，特別是這種時刻，愈是低調愈好，姊姊曾告訴我，成績好不能高傲或囂張，不然可是會被班上排擠的噢。

我接過粉筆，依序寫下。這是前幾天我在數學雜誌上看到的，這些作法我至少反覆練習過一百遍以上，自從到數學班補習之後，我的數學算是進步神速，除了老師良好的教導，也要歸功於他推薦給我的數學雜誌。裡頭總有許多解法供學生參考，讓一個題目不單只有一種作法，有各種想像空間，供學生去應答。

當我寫到最後一行時，老師叫住了我，而後我就不動了。

他直接抽走粉筆，然後向各位同學解說這方法的來由，而我則是興致缺缺地走回位子。

當我走到我前面一位同學的桌子旁時，我被擋了下來，那同學神秘兮兮地塞了一張紙條給我，用手比著「?！」，我也遵守了，只是靜靜地回到位子上。

直到剛剛，我才打開那張紙，裡頭是這麼寫的。



你說你叫什麼？建霖？數學很厲害是吧？成績好就可以囂張？

告訴你，明天態度最好好一點，不然我就讓你知道，你的名字的建寫錯了。



真是無聊，原來國家的教育教出了這樣的小孩，我很慶幸只有未滿三歲的我，才會做出這麼沒意義又愚蠢的事情。

直到我將紙條拿給姊姊看告訴她有多麼可笑時，我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你到底是招惹到了誰啊？」姊姊焦急地問著。

「我哪知道，我只是數學用了雜誌上的解法，老師誇我一下，就被人盯上了啊。重點是那個人超俗仔，還不敢直接拿給我咧！」

「這是在示威。」

「示威？姊，妳最近的講話的邏輯都太跳痛，可不可以講一些我比較能夠理解的人話？」

「讓別人能夠屈服於他，替他傳紙條，你真的要小心一點。」

「妳現在是在嚇唬我嗎？」

「你要這樣想也可以。不過我想，以我弟弟聰明的腦袋，應該很快就會意識到這事情的嚴重性。」

其實姊姊說的也是有道理，這好像是在對我下馬威。可是，我倒是還滿想看看，人類可以幼稚到什麼地步……會不會幼稚到，連我都招架不太住？那我要不要考慮重修幼稚園啊？



100.2.12

今天最值得討論的事，無非就是那個莫名對我下馬威的人了。

這種說話沒信用的人，本來不應該拿來當作主題進行談話的。只是，他今天的言論，更顯得他尊貴的性格，讓我不得不提到他。

今天的數學課，我依然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是不是有點誇大不實啊哈哈），數學雜誌又派上用場了。為了讓今天的我更出色，昨天晚上睡覺前，我特別把放在老爸房裡的數學雜誌帶來學校，給老師、同學，還有這位同學看。

我們就假設這位同學為A吧，畢竟在日記上公佈人家的名字是罪過，萬一外流了怎麼辦？

於是在我介紹完這本書之後，A同學立刻站了起來，大力拍著桌子，因為他的舉動，班上瞬間從熱絡的氣氛降溫成死寂的荒漠。

「你現在是在囂張什麼？我昨天不是警告過你了嗎？怎麼說都說不聽啊！」A同學臉爆青筋地罵著我。誠實說，我不懂他在氣什麼，就只是因為我有數學雜誌？這種事，把打網咖的錢省下來就可以做到的事，有必要那麼小孩子氣嗎？

「原來那個請別人拿紙條給我的人就是你啊，真是有夠可悲的，連向別人宣戰，都要經過第三人幫忙，爛透了。」對於他的發言，我毫不在乎，我只想著要乘勝追擊，讓他感受到自己有多麼的不足。

現在，我逐漸感受到我的心被邪惡給支配。

「你……」他啞口無言的同時，我轉身想回到位子上，沒想到就在小蓓尖叫「小心」之前，他將他那粗糙的手臂往我背部落下。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不是我不識相，只是突然覺得，被打也滿幸福的，在這種不花吹灰之力就可以制裁他的時候。

我什麼也不記得了，我只聽到小蓓的吶喊，很尖銳……簡直像是要穿透我的身體。

等到我清醒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學務處的沙發上不知道多久了，而我親愛的爸媽也在外頭與A同學的爸媽喋喋不休不知多久。滿白癡的，就因為他無關緊要的那拳，把事情搞得那麼大，這下好了，他大概開心得要死了吧！

「阿建，你終於醒了啊！有沒有怎麼樣，頭還會不會暈啊？」媽像看到死人復活一樣的興奮，有點丟臉，但就親情而言這倒是難得一見的感人畫面。

我們家一向都是整天吵不完的。爸媽都喝酒，我們小孩子的事，他們也懶得管，只有這種事，他們才會不情願地來到學校，雖然這次狀況不同，但大部分的時間他們仍然認為自己沒有錯。以前，我也常來學務處，原因是我把同學惹生氣，受到對方的家長指責，而當我爸媽到學校時，我就鬆了一口氣。因為這兩個活寶，又要用他們熟練的舌頭，讓對方體會到什麼叫做無言。

「如果我還能跟妳說話，那表示應該不太嚴重。」我心裡頭真是五味雜陳，想哭又想笑，我很想提醒她，我傷到的是背不是頭。該關心的不是暈不暈而是站不站得起來吧？

「你在亂說什麼啊，要把書讀好，腦袋瓜可是很重要的。」

從小到大，這句話無時無刻被烙印在我的心裡。我的爸媽總是喝酒唱歌開party，至於有沒有吸毒這我真的不能保證。事關重大，我們還是換點輕鬆的話題，譬如：兩個酒鬼的孩子竟然是個聰明鬼？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之後，我嚐再思考一個問題，我真的是爸媽生的嗎？為什麼我和他們那麼不像？在我的世界裡面，他們小得跟宇宙的懸浮微粒一樣，有沒有根本沒差。而在他們眼裡，我的重要卻足以敵過整個世界，扛下整個宇宙。

「那你他媽的還在喝酒。」換老爸了。這兩個人一開始，肯定要好一陣子，這場鬧劇才可能勉強結束。

……反正就是經過大規模的混亂，這兩個人終於停止起乩。

這種事情也不值得寫在日記上啦！直接切入重點－－

總而言之，就是A同學被他的光頭老爸狠狠地K了好幾下，當下我還有幾下心疼。從表面上看過去，他爸的造型就像是握有重兵的黑道老大，像是那種在劍道場會突然怒吼，然後爆衝殺個對手措手不及的狠腳色。

兒子這麼會這麼弱呢？

這時候，A同學就說了一句震撼所有人也震撼我的話。

「你欠我的，我一定會加倍討回來，讓你生不欲絕。」



100.2.13

我感受到這世界上最不人道的對待，整個班上除了小蓓，根本沒有人理我。

不論我的言論如何，就是沒有應我的話，而當我非要討個回應時，他們卻總是以白眼回應。

怎麼了？這個班怎麼了？

現在的感覺，就好像我身處於極地的厚重雪堆，如被深埋的樹枝難以站起，只能步履蹣跚地偷偷哭泣，不讓他們看到，特別是不能讓A同學看到。我有預感，這就是他的報復吧？

既然這是你的作法，那我一定要撐住，反正這種經驗我也不是沒有過。



100.2.14

情人節，算什麼鳥節日。

放學的時候，我對小蓓這麼說。整個班上，只剩下她願意和我說話，從頭到尾她也是我唯一認定的朋友，也是我的青梅竹馬。

「那是你沒有情人，你當然這樣覺得。」小蓓理所當然地說著。

「用這種口氣說話，小蓓妳的意思是妳有囉？」

「不是啦，我只是跟阿建說真實面嘛。你難道不覺得我說的滿有道理的嗎？」

「是有那麼一點啦。」

我們繼續走著，相關的話題也暫停下來了。忽然間，我覺得今天的校園特別長，為什麼有種會走不出去的感覺？

來到了走廊的盡頭，眼看我就可以跟這些爛感覺揮別，噩夢卻提前來到了。

是A同學和他的幾名同夥，從大樓的路口形同路霸地走了出來。

「唉呦，陳建霖，不錯屌嘛，把妹了哦，還把我看上的妹，你眼光真的不錯。」A同學冷笑著，他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可是我也怒了。我不容許任何人這樣隨便評析我和小蓓的關係，特別是A。

我承認，我對他有偏見。

「生氣了哦？」A一說，他的同伴跟著說。像是杜比環繞音響一樣，我的耳裡傳進傳出，盡是這些沒贏樣的字句，帶有點輕挑的語氣，讓我的情緒更加不穩定了。

「好了……阿建走了啦，不要跟這種人計較了……」小蓓拉著我的衣服，可是我連理都沒有理。

這傢伙真的太超過了……我今天一定要給他一個教訓！於是，我翻開了書包，拿出了預先藏好的美工刀，拔起立刻往前亂砍，小蓓也在我暴走的瞬間跳開了，我想她對我很失望吧。一定是這樣的。

對不起，那我只好繼續讓妳失望了。

A沒有閃躲，反而只是簡單地冷笑。沒注意到他的手，我只是衝動地向他揮去，卻在碰觸前打住，原因是因為它的手糾住了我的手，在一個反手的瞬間，我失了全局……

「跟老子打架，抄傢伙你還不夠資格。」A說，「再怎麼說我也練過防身術，像你這種只會暴走的人，把這種妹真的太浪費了。」

我還來不及尋找小蓓，就看到了眼前掉落的幾根頭髮。

這是……小蓓的頭髮？我快速抬起頭，卻見到了我不想見的東西。小蓓被他們抓住，因為她不斷地反抗，導致A的跟班扯了他的頭髮。我的內心一把火上來，忍不住就罵了他們：「死娘砲，對女生動手算什麼男人！」

「所以，你就比較男人嗎？」A把小蓓壓在地上，他的跟班把我也壓在地上。「看見了沒，這就是要追妳的男人，說有多弱就有多弱，像這種弱雞妳也要？看上去條件不錯，怎麼眼光那麼卑劣啊……」

我想要掙脫，卻沒有辦法，每當剩一步時，我就被狠狠地擊倒在地上，久久無法站起。

「不要……」看著小蓓，我充滿血絲的雙眼，彷彿見到了絕望。小蓓的聲音，好像替我的身體注入了一股力量，只要能夠把握住這股氣勢，就能一股作氣反敗為勝。小蓓也是這樣想的嗎？

看著我正準備用手撐起全身，小蓓急著發出聲音，快速地搖著頭。

她正在盡她所能阻止我。

「幹，臭婊子，妳在那邊叫什麼東西！」A一腳把小蓓踢到角落，我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把那兩個人甩開，只是……我卻沒有料想到，我完全沒有重心可言。

起來的瞬間，我的腦海沒有任何訊號，只剩下暈眩的起伏，勉強還能控制的，就是我微薄的意志了。

「很會逞英雄嘛！好！我就成全你，把你們送作堆！」

A並沒有揮拳揍我，但我發誓我絕不會因此而感恩，因為他做了更殘忍的事。

我再成功擺脫壓制的下一秒，立刻倒下，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我被控制住了。

A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地拖著我，一路拖行到小蓓的那個角落。

我真的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可是……A的眼神似乎透露著什麼，我深深地感到不安。他到底想要幹嘛？他的同伴也一臉狐疑，只是站在一旁看著A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覺得這樣不夠。」A是這麼說的。他說，電視新聞上報導的校園霸凌沒有那麼簡單，而且通常他們動手的原因並不起眼，可是你這個混蛋可是害我當著大家的面前被我老爸K，我一定要你付出慘痛的代價。

「那是你自己先動手的……」我感受到全身的癱軟，整個人蜷伏在牆角。

此時，我卻感受到異常的溫暖，在我已經徹底感到絕望的時候，這股暖意，似乎又意味著什麼。

「阿建，什麼都不要說，讓我就這樣靜靜地抱著你。」小蓓說，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傷了，夠了，我不要。

「嗯。」

「不錯嘛，都這種時候了還要曬恩愛，真是一對不知死活的情侶啊。」A冷道，跺著腳的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要那三個跟班看好我們，他要去拿個東西，十分鐘左右回來。

我的腦袋，好像什麼都裝不下了，除了疼痛，和小蓓的擁抱。

「小蓓……我好熱。」

「我管你，我就是要抱著你，我不要讓你再逞強，你每次都這樣，什麼時候顧慮到我的感受了？」

「顧慮到妳的感受……」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好，算了，你們男生都一個樣，眼裡永遠只有漂亮女生，像我這種真心去愛一個人的女生，果然還是會被認為虛情假意……」

「不是的。小蓓，我……」

「什麼都不要說。」她用手指摀住了我欲發聲的唇，而我像是被馴服似地，就真的什麼也不說了。

然而，就在我們認定彼此的關係時，A出現了，拿著一台V8出現了。

「你拿一台V8要幹嘛？」他的同伴問道。

「我剛剛想到了，最經典的不是把他們疊在一起，而是……讓這對自以為很相愛的人，以身相許！而我們呢，就免費做見證，替他們完整地記錄這完美的第一次。」A這麼說。

「你又知道是第一次喔。」同伴附和。

「也是喔，瞧這女孩一臉淫樣，肯定不是處女了！」

小蓓抱得更緊了。我完全感受到小蓓用了多麼大的力量，好像我們這輩子永遠不要分離似的。

只是，今晚我們都沒能逃過，經過了幾次的折磨和反抗，我們終究敵不過A與夥伴的恐怖心機。

我們做了，我們做了大人們結婚後常說的「做愛做的事情」，在他們的面前。我感到羞恥，並不是因為對象是小蓓，而是在他們的面前……我永遠，沒有辦法原諒他們這樣的行為，更無法原諒他們這樣糟蹋小蓓。

直到他們走了之後，我吻了小蓓，而且我告訴她。

「我會開始忍氣吞聲，但我的復仇才要開始。」

那晚，我失眠，和小蓓講了一個晚上的電話。

即使，隔著窗就能聽見她的聲音。

我還是覺得很對不起她。

童貞，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多麼重要的東西。

A，你就好好記著，我絕對會讓你感受到，什麼叫做悲憤的力量。